鞋匠铺子里

       一只鞋掌不知怎么掉了，我整个上午都很小心地踮着脚走路，不然发出滴滴踏踏的响声在楼道里很难听。

　　中午去了附近比较有名的肖鞋匠那里补鞋。这个鞋匠比其他鞋匠生意好，除了手艺高超以外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有属于自己的一间鞋匠铺。虽然是自己搭建的木板房，只有八平米左右，终究能躲风避雨，比那些露天摆摊修鞋的条件好多了。并且铺子里面放了一台黑白的小电视，可以收到一个当地的频道。铺子里冬天还会生起一炉火，火炉上的热水突突地冒着白气，凭空添了些温暖！

　　我去的时候铺子里坐着肖鞋匠和其他三个民工模样的男人，正兴高采烈地看电视、聊电视，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。肖鞋匠阑尾开刀出院不久就开始做事，动作不是很灵活。他脚下堆了三双女式皮靴，手里正补着一只男式皮鞋。

　　我挨着火炉背对电视坐下，心想这回可有得等了，有些心焦，于是在对肖鞋匠说明来意后又补了一句：“我订好掌以后要去上班的。”没想到肖鞋匠立刻对身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说：“反正你可以在这里看电视，我先给她补吧？”那男人毫不犹豫地同意了，另外两个看电视正入迷着什么也没有说。我虽然遇见这样的好人好事不是第一次，但仍然很高兴，说了声“谢谢”便看鞋匠细致地做活。

　　那三个男人正在看韩国电视《明成皇后》，一边看还一边说：“如果是中国的将军，早冲进去了，哪象他们这么婆婆妈妈的！”我听了心里直乐：还都挺爱国啊！

　　一会儿电视开始播新闻了，背后一个男人问到：“哎，那个煤矿里的尸体都找到没有？”

　　这事我也挺关心，就竖起了耳朵。

　　另一个回答：“你说哪个啊？是黑龙江那个吗？”
　　“就是那个跑水的嘛！”
　　“噢，那个啊，听说都找到了！”

　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，其中两个说“车来了，我们先走了。”原来他们是等车的。

　　这时又进来两个配钥匙的大学生。肖鞋匠还兼营着配钥匙、卖鞋垫什么的。

　　　　那个要补鞋的男人意犹未尽，转身继续跟鞋匠讨论：“听说那个煤矿的领导已经被抓起来了。要赔给每个死难的人家里二十万呢！二十万啊！哪个老头去就好了，反正年纪大了，死了以后家里人可就享福了！”

　　我忍不住插嘴：“一条生命就值二十万么？为这就连命都不要了？”

　　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，犹豫了一下轻声说：“谁要是给我二十万让我去死，我就愿意……”

　　两个大学生听见大笑：“你拿了二十万还不跑掉？”“要是我就拿了钱然后跑掉！”

　　我心里冷笑：“你以为你能跑掉？什么时代了，抓你们两个小样的还不容易！”

　　我没理大学生，只对那个男人质疑：“你真的肯定你会为二十万去死？生命可就没了啊！”

　　那男人有点黯然，然后抬头看着我肯定地说：“我会！那样我女儿就有钱上大学了！”

　　震惊！

　　我们一下都沉默了。我不敢抬头看他，我一直是个躲避悲哀的人.

　　两个大学生收起了嬉笑，好象在思考什么。

　　叹了口气，然后我说：“你女儿知道了一定很感动！”

　　这个男人眼睛忽然很有神采，说：“我女儿是我后老婆带来的，我不是她亲爸，可是她经常对同学说我很好！有一次她跟一个男生在班里说话，她说我对她好，那个男生说‘你爸又不是亲的，对你好也不是真心的，我是我爸亲生的，他才是真心对我好’我女儿给了那个男生一耳光，然后跑到楼顶上去哭。她好朋友看她哭得伤心，说要找人教训那个男生，我女儿不让，说平时关系都不错的，也是一时冲动才打他……”

　　听着他絮絮叨叨讲他们父女的家常事，鼻子越来越酸，怕掉眼泪难看，于是转移话题：“其实真要二十万，也不用去死的，好象卖掉一个肾就可以得到几十万，而且自己还有一个肾也能活。”忽然觉得这话不妥，赶紧补充：“不过我们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卖肾的。”

　　那个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，门口两个大学生拿着配好的钥匙正出去，又进来一个老头，在炉子边放下一塑料袋的煤，鞋匠冲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，老头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出去了。

　　男人接过我的话茬说：“我知道这种事情，我老家有一个男人，他孩子生病需要输血，可是他的血型跟他儿子的血型不一样，家里也没有钱，他就卖血换钱，再给他儿子买血用……”

　　我认真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个男人：他头上带了顶手工编织的暗红色毛线帽，看上去象是用旧毛线编织的，手工不是很精细，但看起来很温暖。帽子底下有花白的头发露出。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蓝色棉衣，一条军绿色的长裤，脚上是黑色布鞋，都不是新的，但很整洁，家里应该有个能干的女人。他的长相很普通，属于那种离开一天就想不出他长什么样那种。从他脸上我能找得到阳光与风霜的痕迹，但找不到“悲凉”这两个字。是的，他的神色是沉静的，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他来说都不算大事。这种神色是我希望拥有的，因为我相信有这种神色的人不会再去逃避什么！

　　这样普通的打工男人，走在街上我不会多看一眼，可谁能想到在鞋匠铺里，他能震撼我跟两个大学生呢？

　　我出门的时候，那个对所有人都笑得很和善的肖鞋匠起身看了一眼老头拎来的煤，冷笑着说：“哼哼~这老头，借我满满一袋煤，只还我大半袋，以后不跟他打交道了，别想再占我便宜！”

　　站在鞋匠铺外，我使劲吸了口新鲜空气，心想：这真是个精彩的世界！生活永远是五颜六色的，我应该选一个属于自己的比较平和温暖的颜色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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