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是可以挑战的  ——小议“恰似飞鸿踏雪泥”

苏轼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：人生到处知何似，恰似飞鸿踏雪泥；泥上偶然留指爪，人生那复计东西。苏轼有一次途经河南渑池，孤身旧地重临，不禁想起数年前和其弟苏辙（子由）曾在附近的僧寺中借宿，并与寺中住持谈得甚为投契，乘兴在墙壁上题诗遣怀。但这次苏轼在风雪中重访僧寺，惊觉已人事全非了！其弟远隔异地，而寺中的主持已死，当年题诗的墙壁亦已倾颓。苏轼触景伤情，便写出了这首诗。这四句诗的大意是说，人生在世上漂泊不定，其境况就有如飞鸿偶然飞倦，踏足在积雪的泥地上；当飞鸿远去之后，除了在雪泥上留下几个爪印之外，便杳无踪影可寻了！这里“雪泥鸿爪”比喻的是什么？稀有罕见？人事无常？悔不当初？严寒难耐？有人认为人事无常最为确切，悔不当初和严寒难耐都不正确，理由是雪泥”、“鸿爪”风马牛不相及，全不相关。这样理解有一定道理，但有缺憾！

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，有‘鸟宿池边树，僧推月下门’两句，劝他把‘推’字改成‘敲’字。这段文字因缘古今传为美谈，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说得好听一点，都说‘推敲’。古今人也都赞赏‘敲’字比‘推’字下得好。其实这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，同时也是意境上的分别。‘推’固然显得鲁莽一点，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，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，于今他‘推’。他须自掩自推，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。在这冷寂的场合，他有兴致出来步月，兴尽而返，独往独来，自在无碍，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。‘敲’就显得他拘礼些，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。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，他自己不甘寂寞，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，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。比较起来，‘敲’的空气没有‘推’的那么冷寂。就上句‘鸟宿池边树’看来，‘推’似乎比‘敲’要调和些，‘推’可以无声，‘敲’就不免剥啄有声，惊起了宿鸟，打破了岑寂，也似乎平添了搅扰。所以我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。究竟哪一种意境是贾岛当时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现的，”先生认为，“只有贾岛他自己知道”。并且认为“如果他想到‘   推’而下‘敲’字，或是想到‘敲’而下‘推’字，那是不可能的事。所以问题不在‘推’字和‘敲’字哪一个比较恰当，而在哪一种境界是他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。

这两个事情都跟寺庙有关，都是大学者入庙，跟庙里的和尚有交情。在我们这个世界上，如果红尘世界是白茫茫大地，那么寺庙是什么？当然是篱笆而不是“雪泥”。从寺庙本身的存在，它就是插了篱笆，而不是“雪泥”；从寺庙以修行为主，修行以修心——明心见性为要，它也不是“雪泥”。佛陀曾经自喻为“牧牛人”，把心喻为牛。修行的时候，既不能让牛踏、吃庄稼又必须让牛吃饱。这也是在插篱笆。如果苏轼自己是飞鸿，他到寺庙去，那不是到了“雪泥”，而是进了“篱笆”，否则，苏轼应该象陶渊明那样。陶渊明才是雪泥鸿爪。苏轼自己认为是飞鸿么？当然有这个意思，否则这就是一首写景的诗，但“孤身旧地重临”已经交代清楚了，苏轼当时并非在写景，而是写人，写心。从苏轼喜欢跑庙看，他应该有些悟性，他的世界观应该有点特殊。

完全根据自然景色去理解、诠释，“恰似飞鸿踏雪泥”是说得通的，问题是苏轼当时正在一座寺庙里，且因“惊觉已人事全非”而作此诗，这能够完全地根据自然景色去理解、诠释么？至于苏轼本人，也并非完全不能挑战的。记得，有个后生去（黄州）拜访韩愈或者是白居易或者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什么人，拿了自己的诗去讨教，结果拿着讨回的东西一看，发现自己的所谓“黄叶飞”或者是什么“花落”的话根本就是想象，事实上并不存在，立即折服。这是很多年前读过的一个故事，只记得这个大概，具体是谁跟谁现在想不起来了。反正那个干臭事的人不是苏轼就是李白，或者其它什么诸如此类的大学者！总之，大学者们的本身可以挑战，后世的理解、诠释也不能毫无警惕地全盘接受，盲目地迷信。——野猪 13:06 2004-1-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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