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德明
谈到早期的译诗,不能不想起清末的梁启超、苏曼殊、马君武。有趣的是他们3人都翻译过英国诗人拜仑的诗《哀希腊》。译诗都以古体出之。鲁迅先生回忆在日本读梁译的《哀希腊》时说:“G·Byron的诗多为青年所爱读,我觉得这话很有几分真。就自己而论,也还记得怎样读了他的诗而心神俱旺”;又提及苏曼殊当时与拜仑还有缘时,也译过好几首。“但译文古奥得很,也许曾经章太炎先生润色的罢,所以真像古诗,可是流传倒不广。后来收入他自印的绿面金签的《文学因缘》中,现在连这《文学因缘》也少见了。”鲁迅讲这话时是1925年,《文学因缘》初版于1907年,由日本东京齐民社发行。20年代中期即已难觅的这本书,莫怪我寻访多年无结果。但总记着鲁迅先生讲的,那诱人的“绿面金签”的版本。 终于有一年,我在琉璃厂旧书肆意外地访得苏曼殊的《文学因缘》,并《拜仑诗选》两书。《文学因缘》中收有拜仑的诗,但《哀希腊》却收在《拜仑诗选》中。《文学因缘》的版式和装帧别有特色,是横式竖排本,浅棕色的封面,蓝色丝线装订,倒也讲究。怎么不是“绿面金签”的?细查知是上海群益书社的重印本,版权页的出版年月失记。估计这重印本出版于1912年后不久。因为如此装帧形式,在本世纪的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几已绝迹了。 《拜仑诗选》是32开长型本,共收《去国行》、《留别雅典女郎》、《赞大海》、《哀希腊》等5首诗。同《文学因缘》一样,也是用英汉两种文字排版的。我所得的仍不是日本东京的初版本,据说那是一本乳白色的精装烫金字的精致小书。时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)九月,发行人是梁绮庄。我得的是1922年11月上海泰东书局的第4版,杏红色的封面,平装铅印。 马君武翻译拜仑的《哀希腊》,译作的时间与曼殊的命笔先后不远,风格却有异。苏译典雅古奥,马译稍近口语。1914年上海文明书局出版的《马君武诗稿》中的《哀希腊》开篇头一首如后:
希腊岛,希腊岛,诗人沙浮安在哉 爱国之诗传最早。战争平和万千术, 其术皆自希腊出。德类、飞布两英雄, 渊源皆是希腊族。吁嗟乎 漫说年年夏日长,万般销歇剩斜阳。
曼殊的译笔如后:
巍巍希腊都,生长奢浮好。 情文何斐伟,荼辐思灵保。 征伐和亲策,陵夷不自葆。 长夏尚滔滔,颓阳照空岛。
据曼殊自述,他在日本翻译《哀希腊》前后,妒时愤世,“唯好啸傲山林”,尝于月夜泛舟湖上,“歌拜仑《哀希腊》之篇。歌已哭,哭复歌,抗音与湖水相应。”一个隽美英秀的少年,心怀家国之忧,向往着拜仑的投身独立运动,反对专制,争取民主的奋斗精神,这正是诗人与拜仑相知相热的“有缘”时期。诚如鲁迅先生所说:“那时Byron之所以比较的为中国人所知,还有别一原因,就是他的助希腊独立。” 然而,慷慨当歌有时尽,待到曼殊的热情渐冷,他与拜仑的缘分亦日远。后来他在答友人书中表示:“拜仑诗久不习诵,曩日偶以微词移译,及今思之,殊觉多事。亡友笃生曾尼不慧曰:‘此道不可以之安身立命。’追味此言,吾诚不当以闻愁自伐也”视昨日之讴歌革命为“多事”与“闻愁自伐”,这是寓有沉痛呢,还是思想消极了呜乎,此时的曼殊正嗜糖如命,又好饮花酒,已被人誉为“糖僧”、“情僧”矣时光的流逝真可怕,难道曼殊真的希望人们忘记他在日本印的《文学因缘》和《拜仑诗选》两本诗册吗。 摘自5月30日《今晚报》姜德明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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