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 野 猪 ·

胜意，东北人。母亲最拿手的技术是养鸡和针挑处理一种皮肤病，胜意得此真传。胜意兄弟姐妹7人，关系很好，相互之间借手抓痒从不讲条件。胜意有个女朋友，原本关系很好，但女朋友的父母不待见胜意，女朋友慢慢地有些变化，胜意觉得无趣，东走西走就走到庙里，不肯回家，在宝莲寺当了小和尚。

宝莲寺很大，不仅住有三十多个和尚，还有一些人家。和尚们集中吃饭，都是青菜萝卜。那些人家，他们在屋里屋外杀鸡吃鸭，和尚管不着。庙里三十多个和尚都是“文革”结束前各庙的方丈，因落实宗教政策后各自的庙尚未完全恢复，于是集中在这里。这是货真价实的一些老和尚，与这样老百姓一起住着，也还真是沉得住气。老和尚们在“文革”期间接受了国家的统一安排，响应政府的号召也办起了工厂，重新回到庙里当和尚后，各自带着退休金。

庙里还有三个穿军棉衣的小和尚，胜意是其中一位。另外两个是本悟和常西。他们平时穿军棉衣，上殿着海青。胜意吸烟，本悟和常西除了不穿和尚的衣服、没有袈裟，其它方面跟老和尚们无别。老和尚们对胜意、本悟和常西很好，每月领了退休金后，都拿出其中的一张大票，三个小和尚一人一张。

几年后，胜意想家了，被老和尚们知道了。老和尚说：“父母是果地菩萨，出家了，也要尊敬。”胜意于是放心大胆地回家，探望父母。胜意吸烟，在庙里除了买烟吃，基本没什么花费，于是几年下来攒了一些钱，离寺回家前老和尚们又纷纷拉开抽屉，把里面横七竖八的一些票子都给胜意了。

看到胜意，母亲很高兴，七个兄弟姐妹团聚了，也都欢喜。其乐融融地过了些天，胜意又回庙里了。

离家前母亲和兄弟姐妹们都希望胜意多带些东西回庙里，但胜意不是什么都愿意接受的。想来想去，东北产参，就让胜意带一些参。胜意也认为老和尚们可以吃这个，吃了好，就带了一箱子，几十斤。

胜意把参分了三十多份，一个老和尚一份。老和尚们说：“这玩意好贵，钱都花光了罢。”“哎呀，我忘了这个！”胜意突然醒悟什么，手忙脚乱地在行李中翻找，找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，里面都是钞票。老和尚们明白了，纷纷说：“钱是用的，水是流的。”

老和尚们不在跟前了，胜意独自看这一袜子的钞票，很懊恼。他想把这钱给母亲的，希望母亲不再养鸡，用这些钱做点别的事情。胜意比较傻，不知道通过邮局亡羊补牢，这一袜子钱一放又是几年。

胜意在庙里一直穿军棉衣，有时想剃光头当真和尚，但老和尚们笑笑。胜意傻而固执，不剃光头就不剃！

几年后，电话普及了。胜意家里也有电话了。电话中，胜意知道母亲有个心愿，想承包个农场。胜意又离开寺庙回家，参与帮助母亲承包农场这个事。

回到家里，胜意感到变化很大了。七兄弟姐妹都成家都有小孩了，他们不再一聚就不离开，而是吃了团圆饭后就各自回家了。饭后基本就是胜意与母亲为伴。承包农场的事，没人反对，但多数人没有主动提出赞助，有人还小声说自己要是有条件一定出力，其实就是撇开了。胜意与母亲闲话中得知，只有自己攒的钱和母亲自己攒的钱可以使用，其它的，基本没什么了。好在有这两笔钱也足够了，胜意鼓励母亲承包农场，拿出了自己的袜子和朝山包里所有的钱。母亲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。

就要承包农场了，却在细节上出现了种种的意外。兄弟姐妹中，有人说这个不赚钱，风险大。有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火，不是针对承包农场的事，而是孩子读书费用什么的一些琐事。甚至有人反对承包，理由很简单：母亲年纪大了，应该享受。胜意想说服大家，单独地各个交谈，但个别交谈时，尽管情谊浓浓，却一聊就聊到孩子读书，自己事业发展需要“添油”，身体有病要治疗等等方面，就是难以聚精会神地谈承包农场的事。胜意强行地围绕承包农场这个话题交流时，兄弟姐妹中有人表示在态度上支持，但同时明确说自己没能力使劲，仅仅是“乐见其成”，有人则接口有事，干脆走了。

胜意认为在自己的支持下母亲一人完全可以办成这事，就回庙了。莲花寺在山里，电话线常常被猴子等动物弄断。

胜意回庙不久，一个朋友找到庙里，说：你兄弟姐妹们找不到你，电话打不通。知道我跟你近，就给我打电话，让我直接到庙里找到你。“咋啦？”胜意问。朋友说：“你母亲去世了。”

很快，胜意知道了母亲突然去世的原因，同时因为知道了原因而难以做什么而内心灵光一显，大有“尘埃落定”的味道。胜意了解到，自己走后，兄弟姐妹中有人以种种借口找母亲要钱，母亲很生气。要钱的人却不重视母亲的心情，一直要钱。母亲气绝身亡。

胜意没有参加母亲的葬礼，坚决要求老和尚给自己剃光头，一定要当和尚。老和尚们什么也没说，其中一位拿起刀就在胜意额头上小心地刮了三刀，几根头发刀锋下飘落：

第一刀：断除一切恶
第二刀：愿修一切善
第三刀：誓度一切众

另个老和尚说：

金刀剃下娘生发。除却尘劳不净身。圆顶方袍僧相现。法王座下大丈夫。

再一个老和尚对常西说：“来，他眼睛不好，你来给你师兄剃头。”

常西跳着过来，接过刀：“我来！”

“师兄，坐好，我来剃。”常西在庙里学会了剃头，初一十五的时候，老和尚们都喜欢让他剃头。

“头发要吗？”常西问，也不知道他问谁。

“我要。”本悟说着就找了个塑料袋，常西剃一刀，他就接一下，都装进到塑料袋里。

“你要头发做什么？”老和尚问。

“塑佛像的时候，把师兄的头发放进去，他就成佛了！”本悟说。

落发后，本悟趁大家都在大雄宝殿上殿时，悄悄地收拾了行李，带上老和尚送给自己的三衣一钵，独自离寺。（完）

——野猪 2:56 2009-7-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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